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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五回 奇謀破敵將軍苦 兒戲降魔玉女瞋 (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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眾位英雄”十二字。文泰來一股怒氣從心中直冒上來,將字條揉成一團,力透掌心。衛春華要討來看,文泰來攤開手掌,字條已成片片碎紙,隨風如蝴蝶般飄出帳外。木卓倫心下驚佩:“上次與他們無塵道長交了手,只道天下英雄盡於此矣,哪知這位文四爺卻也如此了得。”文泰來對木卓倫道:“木老英雄,你在這裏圍困清兵,我們去追張召重那奸賊。”木卓倫點頭稱是。文泰來率領衛春華、章進、駱冰、心硯四人,在大漠中辨認馬蹄足跡,連夜追蹤。

霍青桐大勝之後,心中反覺說不出的寂寞淒涼。那大晚上在帳中思潮起伏,聽帳外族人彈著冬不拉,唱著纏綿的情歌,更增惆悵。想起父親對自己懷疑,意中人又愛上自己妹子,妹子是己所深愛,決不願出計謀和她爭奪情郎。柔腸百轉之下,悄悄起身,留了一信給父親,帶了兵刃和師父所賜的兩頭巨鷹,上馬向東北而行。心想:“還是去跟著師父,隨二老在大漠中四處漂泊。這個身子,就在茫茫黃沙中埋葬了吧。”

她病勢不輕,仗著從小練武,根基堅實,勉強支撐。在大漠中行了十多日,離天山雙鷹所居的玉旺昆還有四五日路程,已是疲累不堪。當晚見一個沙丘旁生著些幹枯了的鐵草,便讓坐騎咬嚼,張開了小帳篷過夜。

睡到半夜,忽聽遠處有馬蹄之聲,三乘馬從東而來,來到沙丘之旁,坐騎去吃幹草,不肯走了,三人便下馬休息。他們隔著沙丘沒瞧見霍青桐的帳篷,三人說起話來。霍青桐聽他們說的是漢語,當時迷迷糊糊的也不在意,忽聽一人罵道:“這翠羽黃衫害得咱們好苦!”霍青桐吃了一驚,忙用心傾聽,又聽另一人怒罵:“這賊婆娘,老子抓到她不抽她的筋、剝她的皮,老子十八代祖宗都不姓顧。”原來這三人便是關東三魔。他們追入大漠,聽說回人在西邊與清軍交兵,便向西趕來。三人不敢向回人問路,在沙漠中兜了個大圈子,比李沅芷落後了十多口。這晚說也湊巧,只因雙方坐騎都要吃草,就地歇宿,竟和霍青桐只隔一個小小沙丘。

當曰陳家洛趕來報信,連日軍務倥傯,霍青桐又故意避開,未得談到關東三魔尋仇之事。陳家洛眼見她在大軍環衛之中,區區三魔,又何足懼?也不急於述說。霍青桐聽這三人竟是沖著自己而來,只道是兆惠手下的殘兵敗將,再聽下去,卻又不對。

只聽一人道:“閻六弟這樣好的功夫,我就不信一個娘們能害死他,這婆娘定是使用詭計。”另一人道:“那還用說?所以我說老二老四,這次可千萬別莽撞。這裏回人成千成萬,咱們只能暗算,決不能跟她明鬥。”霍青桐這才恍然,原來是關東六魔一派的人到了。大漠上一望數十裏,自己又在病中,無論如何躲不開,只有見機行事,用計脫身。又聽一人道:“皮囊裏的水越來越少啦,此去也不知還要再走兒日才找得到水,打明兒起大家要再少喝。”說著便在沙丘旁睡倒。霍青桐心想:“我不如自己迎上去,想法兒領他們去見師父。”

次日清晨,關東三魔睜開眼,見了霍青桐的小帳篷,略感訝異。霍青桐這時已換去黃衫,帽上的翠羽也拔了下來,把長劍衣服等包在包中,空手走出帳來。滕一雷見她一個單身女子,說道:“姑娘,你有水嗎?分一點給我們。”說著拿出一錠銀子。霍青桐搖搖頭,示意不懂他的漢語。哈合臺用蒙古話說了一遍。霍青桐部下有蒙古兵,天山北路蒙回雜處,她也會蒙古話,當下用蒙語答道:“我的水不能分,翠羽黃衫派我送一封要緊的信,現今趕去団報,坐騎喝少了水跑不快。”一面說,一面收拾帳篷上馬。

哈合臺搶上前去,拉住她坐騎轡頭,問道:“翠羽黃衫在哪裏?”霍青桐道:“你們問她幹嗎?”哈合臺道:“我們是她朋友,有要緊事找她。”霍青桐嘴一扁道:“當面扯謊!翠羽黃衫在玉旺昆,你們卻向西南去,別騙人啦!”一抖韁繩要走。哈合臺拉住轡頭不放,說道:“我們不識路,你帶我們走吧!”對滕顧二人道:“她是到那賊婆娘那裏去的。”

關東三魔見她一臉病容,委頓不堪,說話時不住喘氣,眼看隨時就會倒斃,沒半分像是身有武功,自是毫不懷疑。欺她不懂漢語,一路大聲商量,決定將到玉旺昆時先把她殺了,然後去找翠羽黃衫。顧金標見她雖然容色憔悴,但風致楚楚,秀麗無倫,竟爾起了色心。

霍青桐見他不住用眼瞟來,色迷迷的不懷好意,心想他們雖然不認得自己,但到玉旺昆尚有四五天路程,這數日中跟這三個魔頭同行同宿,太過危險。於是撕下身上一塊花布,縛在一頭巨鷹腳上,拿出一塊羊肉來餵鷹吃了,把鷹往空中丟去,那鷹振翼飛入空際。滕一雷起了疑心,問道:“你幹什麽?”霍青桐搖搖頭。哈合臺用蒙古話詢問。

霍青桐道:“從這裏去,今後七八天的路程都沒水泉。你們水帶得這麽少,怎麽夠喝?把鷹放了,讓它們自己去找水喝。”說著又把另一頭鷹放了。哈合臺道:“兩頭鷹又喝得了多少水?”霍青桐道:“渴起上來,一滴水也能救命。再過幾天你們便知道啦。”她怕他們下手加害,故意把道路說得長些。哈合臺喃喃咒罵:“在我們蒙古,就算在沙漠中,哪有接連七八天的路程上找不到水的。真是鬼地方!”

晚間在沙漠上過夜,霍青桐在火堆旁見顧金標的眼光不住溜來,暗暗吃驚。走進小帳篷後,拔劍在手,斜倚在帳門口,不敢就睡,等到二更時分,果然聽到有腳步聲輕輕走近。她心中劇跳,額頭冷汗直冒,心想:“數萬清兵都滅了,可別在這三人手中遭到報應。”忽覺身上一寒,一陣冷風從帳外吹進,原來帳門的布帶已被顧金標扭斷,走進帳來。

他怕霍青桐叫喊起來,給老大、老四聽到不雅,上來就想按住她嘴,哪知卻按了個空,毯子中竟沒有人。再伸手到一旁去摸,脖子上一涼,一件鋒利的兵刃抵住了後頸。霍青桐用漢語低聲道:“你動一動,我就刺!”顧金標空有一身武藝,要害給人制住,哪敢動彈?霍青桐道:“伏在地下!”顧金標依言伏下。霍青桐劍尖抵住他的背心,坐在地上。兩人僵持不動。霍青桐心想:“如殺了這壞蛋,又或傷了他手腳,那兩人決不幹休,只好挨到師父來救再說。”

等了一個更次,滕一雷半夜醒來,發覺顧金標不見了,跳了起來,叫道:“老二,老二!”霍青桐低喝:“快答應,說在這裏。”顧金標無奈,只得叫道:“老大,我在這裏啊!”滕一雷笑罵:“這風流的賊脾氣總是不改,你倒會享福。”

第二天清晨,霍青桐直挨到滕一雷和哈合臺在帳外不住催促,才放顧金標出去。哈合臺怨道:“老二,咱們是來報仇,可不是來胡鬧。”顧金標恨得牙癢癢的,有苦不敢說。如把這件倒黴事說出來,那可是終身之羞,決意今晚定要遂了心願,到得地頭再把她一叉戳死。

到得半夜,顧金標右手握虎叉,左手拿火折,闖進帳篷。心想就算這女子會武,三招兩式,還不手到擒來。火光下見她縮在帳篷角裏,心中大喜,撲了上去,突覺腳上一緊,暗叫不好,待要反躍出帳,雙腳已被地下繩圈套住。他彎腰想去奪繩,被霍青桐用力一拉,站立不穩,仰天跌倒,只聽她低聲喝道:“別動!”長劍劍尖已點在小腹之上。

霍青桐心想:“像昨晚那樣再僵持一夜,我可支持不住了。但又不能只斃他一人,必須三賊一齊廢了!”低聲道:“叫你那老大進來!”顧金標慣走江湖,知她用意,默不作聲。霍青桐手上加勁,劍尖透進衣裏,劃破了一層皮。顧金標知道小腹中劍最為受罪,好是好不了,可是一時又不得便死,不敢再強,低聲道:“他不肯來的。”崔青桐低喝:“好,那就戳死了你再說!”手上又略加勁。顧金標只得叫道:“老大,你來,快來啊!”霍青桐道:“你笑!”顧金標皺著眉頭,哈哈地幹笑幾聲。霍青桐道:“笑得快活些!”顧金標肚裏咒罵:“你奶奶雄,還快活得出?”可是劍尖已經嵌在肉裏,只得放大聲音勉強一陣傻笑,中夜聽來,直如梟鳴。

滕一雷和哈合臺早給吵醒。滕一雷罵道:“老二別快活啦,養點氣力吧。”霍青桐見他不來,低聲道:“叫老四來!”顧金標又叫了幾聲。哈合臺雖做盜賊生涯,卻不欺辱婦孺,對顧金標的行徑本已十分不滿,只因他是盟兄,不好怎麽說他,這時只裝沒聽見。霍青桐暗暗切齒:“我如脫此難,不把這蘭個奸賊殺了,難解今日之羞。”右手持劍,左手把繩子在顧金標身上繞來繞去,縛了個結實,這才放心,但倚在帳邊,不敢睡著。

挨到天明,見顧金標居然橫了心呼呼大睡,霍青桐揮馬鞭將他沒頭沒腦地抽了一頓,劍尖對準他心口,喝道:“哼一聲就宰了你!”顧金標滿臉是血,只得苦撐。霍青桐心想:“這事雖已鬧穿,但如殺了他,大禍馬上臨頭,不如讓他多活一時,預計師父今日下午就可來迎。”在他左肩後砍了一劍,解去他身上繩索,推他出帳。

滕一雷見他半身血汙,大起疑心,說道:“老二,這婆娘是什麽路數?可別著了人家道兒。”顧金標心想,這女子雖在病中,仍有勁力將自己拉倒,她身上帶劍,會說漢語,決非尋常回人姑娘,對滕一雷一霎眼睛,道:“咱們擒住她。”兩人慢慢向她走近。

霍青桐見兩人舉止有異,突然奔向馬旁,長劍疾伸,刺穿了顧金標與哈合臺馬背上盛水的革燊,接著一劍,把滕一雷馬背上最大的水瘈割下,搶在手中,躍上馬背。滕一雷等三人一呆,見兩皮袋水流了一地,登時給黃沙吸幹。在大漠之中,這兩袋水可比兩袋珠寶更加珍貴。三人又氣又急,各挺兵刃七來廝拼。

霍青桐伏在馬背上不住咳嗽,叫道:“你們過來我又是一劍!”劍尖指住最後一只水囊。關東三魔果然停步不動。霍青桐咳了一陣,說道:“我好意領你們去見翠羽黃衫,你們卻來欺侮我。這裏到有水的地方還有六天路程,你們不放過我,我就刺破了水囊,大家在沙漠中幹死。”關東三魔面面相覷,做聲不得,暗罵她這一招果然毒辣。滕一雷心想:“暫且答應,等挨過了大沙漠再擺布她。”便道:“咱們不難為你,大家走吧。”霍青桐道:“你們在前面走!”於是三男在前,一女在後,在大漠上行進。

走到中午,烈日當空,四個人都唇焦舌幹。霍青桐只覺眼前金星直冒,腦中一陣陣發暈,心想:“難道今日我斃命於此?”只聽哈合臺道:“餵,給點水喝!”他轉過身來,手中拿著一只瓦碗。霍青桐打起精神,說道:“把碗放在地下。”哈合臺依言把碗放在沙上。霍青桐又道:“你們退開一百步。”顧金標有些遲疑。霍青桐道:“不退開就不給水。”顧金標喃喃咒罵,三人終於退開。霍青桐躍馬上前,拔去革囊上塞子,在瓦碗裏註了大半碗水,催馬走開。三人奔上來,你一口我一口,把水喝得涓滴不剩。

四個人上馬又行,過了兩個多時辰,道旁忽然出現一叢青草。滕一雷眼睛一亮,大叫:“前面必定有水!”霍青桐暗暗心驚,苦思對策,但頭痛欲裂,難以思索,正焦急間,突然長空一聲鷹唳,黑影閃動,一頭巨鷹宣撲下來。霍青桐大喜,伸出左臂,那鷹斂翼停在她肩頭,見鷹腿上縛著一塊黑布,知道師父馬上就到,狂喜之下,眼前又是一陣發黑。

據一雷心知必有古怪,手一揚,一枝袖箭向她右腕打來,滿擬打落她手中長劍,再來搶奪水囊。霍青桐揮劍擊去袖箭,左手提韁,縱馬飛馳。關東三魔大聲吆喝,隨後追來。馳出七八裏,霍青桐全身酸軟,再也支持不住,被馬一顛,跌下鞍來。

三魔大喜,催馬過來。霍青桐掙紮著想爬起上馬,只是手腳酸軟,使不出力,人急智生,把水囊的皮帶子往巨鷹頭頸中一纏,將鷹向上丟出,口中一聲呼哨。原來天山雙鷹性喜養鷹,把巨鷹從小捉來訓練,以為行獵傳訊之用,他們夫婦所以得了這個名號,也與愛鷹有關。霍青桐這頭鷹是她師父訓練好了的,一聽呼哨,就帶著水囊,振翅向天山雙鷹飛去。

滕一雷見水燊被鷹帶起,一急非同小可,兜轉馬頭,向鷹疾追。顧金標和哈合臺均想:“這了頭反正逃不了,追回水燊要緊!”也縱馬狂追。顧金標手一翻,拿了一柄小叉便向巨鷹射去,只聽皮鞭劈啪一聲響,手腕上一疼,小叉射出去的準頭偏了,打在旁邊,卻是哈合臺用馬鞭打了他一下。顧金標怒道:“幹嗎?”哈合臺道:“這一叉要是打中了水囊,還有命嗎?”顧金標一想不錯,俯身馬鞍,向前急奔。他是遼東馬賊,騎術最精,轉眼間已追在滕一雷之前。水囊中裝著大半袋水,分量不輕,那鷹帶了後飛行不快,與三人始終是不即不離地相差那麽一程子路。

三人追出十多裏,急馳下馬力漸疲,眼見再也追不上了。突然間那鷹如長空墮石,俯沖下去,前面塵頭起處,兩騎馬疾馳而來。那鷹打了兩個旋子,落在其中一人肩頭。

關東三魔催馬上前,見兩人一個是禿頭的紅臉老頭,另一個是滿頭白發的老婦。那老頭厲聲喝道:“霍青桐呢?”三人一楞不答。那老頭解下巨鷹頸上水囊,將鷹往空中拋去,大聲呼哨,那鷹一聲唳鳴,往來路飛去。兩個老人不再理睬三魔,跟在巨鷹之後追去。滕一雷知道他們隨著巨鷹去救那回女,自恃武藝高強,也不把兩個老人放在心上,而且水囊已被他們拿去,非奪回不可,手一擺,三人隨後趕來。

那兩個老人正是天山雙鷹。十多裏路晃眼即到,見那鷹直撲下去,霍青桐躺臥在地。關明梅飛身下馬搶近,霍青桐投身入懷,哭了出來。關明梅見愛徒落得這副樣子,十分駭異,忙問:“誰欺侮你啦?”這時關東三魔也已趕到,霍青桐向三人一指,暈了過去。關明梅厲聲喝道:“老頭子還不動手?”左手抱著霍青桐,右手拔去水囊塞子,慢慢倒水到她口裏。

陳正德聽得妻子呼喝,知道三人是敵,兜轉馬頭,向三魔沖去,奔到臨近,長臂探出,向哈合臺胸口抓去。哈合臺手腕翻轉,摔打擋開。陳正德手腕上麻辣辣的一陣疼痛,心中一楞:“這點子手下好快,勁道倒也不小。”不等兜轉馬頭,淩空躍起,又向他抓去。哈合臺左手擋開,右手反抓方胸口。陳正德猛喝一聲,揮掌劈去,擊在他手臂之上。哈合臺全身大震,坐鞍不穩,跌下馬來。滕一雷與顧金標大驚,雙雙來救。哈合臺下馬時翻了個筋鬥,站在地下,一柄匕首已抽在手中,撲上前來。

陳正德左掌在顧金標面前虛晃,右手已抓住他手中鋼叉往外擰奪。顧金標只覺虎口發麻,左手兩柄小叉忙即飛出,只是左肩後受了傷,出叉無力。陳正德一低頭,獵叉已被他奪了回去,心想:“哪裏跑出來這三個野種,武功如此了得,怪不得徒兒要吃他們的虧。”

陡覺腦後風生,獨腳銅人橫掃而來。陳正德轉身搶攻,一矮身,雙掌直取滕一雷下盤。關東大魔銅人回轉,向他玉枕穴點到。陳正德一驚,“咦”了一聲,跳開兩步,說道:“你這家夥會打穴。”滕一雷道:“不錯!”銅人晃動,又點向他肩頭雲門穴。這銅人只有獨足,手卻有一對,雙手過頂合攏,正是一把厲害的閉穴橛。這銅人極為沈重,除點穴外又能橫掃直砸,比鋼鞭鐵錘尤為威猛。陳正德想武林中的打穴器械,不論判官筆、閉穴橛,還是點穴鋼環,總是輕巧靈便,取其使用迅捷,認穴準確,他居然能以這笨重武器打穴,自是勁敵,當下提起全副精神,點打劈擊,空手與三人拼鬥。

關明梅見霍青桐悠悠醒轉,這才放心,回頭望去,卻見丈夫已處於劣勢。陳正德長劍放在馬背上不及取出,他躍起時那馬受驚,奔出十餘丈之外。他心傲好勝,不肯過去取劍,以空手鬥這三名江湖好手,漸漸不敵。

關明梅長劍出手,加入戰團,一招“朔風狂嘯”,向滕一雷後心刺去,滕一雷回過銅人格擋,關明梅不等劍招使老,早已變招,刷刷刷三劍,快如電閃。滕一雷沒到過西北,不知三分劍術的招數,心中驚疑,暗想這瘦瘦小小的老太婆怎地劍法如此淩厲,只得守緊門戶,靜以待變。關明梅連刺八劍,一劍快似一劍,那是三分劍術中的絕招,稱為“穆王八駿飲瑤池”,但見滕一雷雖然手忙腳亂,還是奮力擋住,也暗讚他了得。

陳正德這邊勁敵一去,立占上風,雙掌飛舞,招招不離敵人要害。倏地矮身,抓起顧金標射落在地的兩柄小叉,兵器在手,更是如虎添翼。使開蛾眉刺招術,欺身直進,和哈合臺快如閃電般拆了七八招,咦的一聲,哈合臺左臂中叉,劃破了一條口子。

顧金標見情勢不利,突向霍青桐奔去。陳正德大驚,撇下哈合臺,搶來攔阻。人未趕到,小叉已經脫手,筆直向他後心飛來。顧金標左手一伸,想接住小叉,哪知自己這件兵刃一經敵人擲出,飛來的勁道大極,雖然拿到了叉尾,臂上無力,卻沒能抓住,忙屈膝蹲倒,小叉嗖的一聲,從頭頂飛過,站起身來時,陳正德已經趕到。哈合臺忙奔過來相助,以二敵一,兀自抵擋不住,那邊滕一雷自顧不暇,難以相救。

霍青桐坐在地下,見師父師公逐漸得手,甚是喜慰。五人兵刃撞擊,愈打愈烈。忽然遠處傳來群獸長聲嚎叫,聲音慘厲,叫聲中充滿著恐懼、饑餓和兇惡殘忍之意,似是百獸齊吼,久久不息。霍青桐急躍而起,驚呼:“師父,你聽!”雙鷹劇鬥正酣,聽到這嚎叫之聲,不約而同地跳開數步,側耳靜聽。關東三魔正被逼得手忙腳亂,疊遇兇險,敵人忽然松手,只顧喘氣,不敢上前追殺。

只聽叫聲漸響,遙見遠處一片黑雲著地湧來,中間夾著隱隱郁雷之聲。天山雙鷹臉色大變,陳正德飛縱而出,牽過馬匹。關明梅把霍青桐抱起,躍上馬背。陳正德拔起身子,站在馬背之上,叫道:“你上來瞧瞧,哪裏可以躲避。”關明梅把霍青桐在馬上放好,跳到了陳正德的馬上。腖正德雙手高舉過頂,關明梅在丈夫肩上一搭,縱身站在他手掌之中。

關東三魔見敵人已然勝定,突然住手不戰,在馬背上疊起羅漢來,不禁面面相覷,愕然不解。顧金標罵道:“兩個老家夥使妖法?”滕一雷見二老驚慌焦急,並非假裝,知道必有古怪,但猜測不出,只得凝神戒備。

關明梅極目四下瞭權,叫道:“北面好像有兩株大樹!”陳正德急道:“不管是不是,快去!”關明梅躍到霍青桐馬上。二老一提馬縭,也不再理會三魔,向北疾馳。

哈合臺見他們匆忙中沒帶走水燊,俯身拾起。這時呼嚎之聲愈響,聽來驚心動魄。顧金標突然叫道:“是狼群……”說這話時已臉如死灰。三人急躍上馬,追隨雙鷹而去。

跑了一陣,只聽得身後虎嘯狼嗥,奔騰之聲大作。回頭望時,煙塵中只見無數虎豹、野駱駝、黃羊、野馬疾奔逃命,後面灰撲撲的一片,不知有幾千幾萬頭餓狼追趕而來。

萬獸之前卻有一人乘馬疾馳,那馬神駿之極,奔在虎豹之前數十丈處,似乎帶路一般。晃眼之間,那乘馬已從身旁掠過。三魔見騎者一身灰衣,塵沙飛濺,灰衣幾已成為黃衣,那人似是個老者,面目卻看不清楚。那人回頭叫道:“尋死嗎?快跑呀!”滕一雷的坐騎見到這許多野獸追來,聲勢兇猛已極,嚇得腳都軟了,失足聳腰,把他拋在地下。

滕一雷急躍站起,十幾頭虎豹已從身旁奔過。群獸逃命要緊,哪裏還顧得傷人。滕一雷眼見命在頃刻,張口狂呼。顧哈兩人聽見叫聲,忙回馬來救,只見迎面餓狼如潮水般湧到。滕一雷手揮銅人護身,明知無用,但臨死還要掙紮,霎時間一頭巨狼露出雪白利齒,奔到跟前。突然身旁馬蹄聲響,那灰衣老者縱馬過來,左手一伸,已拉住他後領,把他肥大的身軀提了起來,向哈合臺馬上擲去。滕一雷使出輕功,一個筋鬥,坐在哈合臺身後。三人兜轉馬頭,疾馳逃命。

天山雙鷹帶著霍青桐狂奔,他們久處大漠,知道這狼群最是兇惡不過,不論多厲害的猛獸,遇上了無一幸免。再跑一陣,前面果然是兩株大樹,雙鷹暗叫:“慚愧!這次總算不致填於餓狼之腹了。”馳到臨近,陳正德一躍上樹,關明梅把霍青桐遞上,陳正德接住,扶她坐上高處的樹枝。就這麽一耽擱,狼嗥聲又近了些。關明梅提起馬鞭,在兩匹馬身上猛抽幾下,叫道:“自己逃命去吧,可顧不得你們了!”兩馬急奔而去。

三人剛在樹上坐穩,狼群已然迫近,當先一人卻是那灰衣老者。關明梅大驚失色,叫道:“是他!”陳正德喝道:“哼,果然是他。”側目斜視,見妻子滿臉惶急,不禁心頭有氣,說道:“要是我遇險,只怕你還沒這麽著急。”關明梅怒道:“這當口還吃醋?快救人!”右手攀住樹枝,身子掛下。陳正德“哼”了一聲,右手拉住她的左手,兩人蕩了起來。待那灰衣老者坐騎馳到,陳正德直撲而下,左手攔腰把他抱住,提了起來。

那老者出其不意,身子臨空,坐騎卻筆直向前躥了出去,腳底下全是虎豹、黃羊之屬。他一個筋鬥翻到樹上站住,見是天山雙鷹,不由得滿臉怒色。陳正德道:“怎麽?袁兄也怕狼麽?”那老者怒道:“誰要你多事?”關明梅道:“餵,你也別太古怪,咱當家的救你,總沒救錯。”陳正德聽妻子幫他,洋洋得意。那老者冷笑道:“救我?你們壞了我的大事啦!”陳正德笑道:“你給餓狼嚇糊塗了,快息一息吧!”那老者怒道:“我袁某豈怕這群畜生!”

這灰衣老者就是陳家洛的師父天池怪俠袁士霄。他幼時與關明梅青梅竹馬,一起長大,互生情愫,只是他性子古怪,兩人因小事爭執,一言不合,袁士霄竟遠走漠北,十多年沒回來,音訊全無。關明梅只道他永遠不歸,後來就嫁給了陳正德。不料婚後不久,袁士霄忽然回鄉。兩人黯然神傷,不在活下。陳正德甚是不快,兒次去尋袁士霄晦氣,但武功不及,若不是袁士筲看在關明梅面上相讓,他已吃大虧,一怒之下,便攜妻遠走回部。哪知袁士霄舊情難忘,也移居天山,雖然素不造訪,但覺得與意中人相隔不遠,心中較安,也是一番癡情之意。陳正德見他跟來,自然恚怒異常。關明梅為避嫌疑,盡量不與舊日情侶見面,陳正德卻總是不免多心,加之關明梅心中郁悶,脾氣更加急躁,夫妻數十年來不斷齟齬。三人現今都已白發蒼蒼,然而於這段糾纏不清的情緣,仍是無日不耿耿於懷。

陳正德這次救了袁士霄,很是得意,心想你一向占我七風,今後對我感不感恩?關明梅卻聽袁士霄說壞了他的大事,不解其憊,問道:“怎地壞了你的大事?”袁士霄道:“這群畜生近來越生越多,實是沙漠中一個大害。好幾個回人聚居的部落,給狼群連人帶畜,吃了個精光。我布置了一個機關,引狼群去自投死路,哪知卻要他來多事?”

陳正德知他所說是實,訕訕地很不好意思。袁士霄見關明梅神色歉然,安慰她道:“陳大哥和你也是好意,我謝謝你們就是。”陳正德道:“你怎生布置的?”袁士霄忽然叫道:“救人要緊!”一躍下樹,墮人狼群。

這時關東三魔已被狼群趕上,三人背靠背地奮戰,兩匹坐騎早已給狼群撕成碎片。三人雖用兵刃打死了十多頭狼,但群狼不斷猛撲。三人身上都已受了七八處傷,眼見難支,袁士霄突然飛墮,雙掌起處,兩頭餓狼天靈蓋已被擊碎。他抓起哈合臺往樹上拋去,叫道:“接著!”陳正德一把抓住。袁士霄如法炮制,把滕一雷和顧金標擲了上去,跟著兩掌打死兩頭餓狼,抓住死狼項頸,猛揮開路,沖到樹下躍上。關東三魔死裏逃生,見他殺狼易於搏兔,手法之快,勁力之重,生平從所未見,等他上樹,不住稱謝。

數百頭餓狼繞著大樹打轉爬搔,仰頭叫嗥。遠處數十頭虎豹已被狼群追上圍住,搏鬥吼叫之聲,充塞空際。群獸騰挪奔躍,撕打咬嚙,慘烈異常。轉瞬之間,虎豹都被狼群嚼碎,吃得幹幹凈凈。樹巔各人都是江湖豪客,但這般可怖的場面也是首次得見,無不心驚。

陳正德接到關東三魔時,隨手在樹上一放,這時圓睜怪眼,瞪著三人。霍青桐道:“師公,這三個不是好人!”陳正德道:“好,拿他們餵狼!”雙掌一錯,就要上前,但見樹下群狼嚼食虎豹駝羊的慘狀,又有點不忍,就這麽一遲疑,滕一雷叫道:“這邊來!”向旁邊一株樹上躍了過去,顧、哈兩人也跟著縱去。

關明梅向霍青桐道:“青兒,怎樣?”她要看霍青桐的主意,是不是要趕盡殺絕。霍青桐心腸一軟,說道:“算了吧!”想起自己的煩惱,長嘆一聲,流下淚來。她隨即定神,朗聲向二魔道:“我便是翠羽黃衫霍青桐,你們要找我報仇,怎不辦?”滕一雷等三人聽說她便是霍青桐,又驚又悔,又是憤怒,卻又怎敢過來?

狼群來得快,去得也快,在樹下盤旋叫嗥了一陣,又追逐其餘野獸去了。

關明梅命霍青桐參見天池怪俠。袁士霄見她一臉病容,從衣囊中拿出兩粒朱紅色的藥丸,說道:“給你吧,這是雪參丸。”天山雙鷹素知雪參丸之名,乃是用珍奇藥材配制而成,真有起死回生之功。關明梅道:“快謝!”

霍青桐待要施禮,袁士霄已躍下高樹,疾奔而去,有如一條灰線,不一刻在滾滾黃塵中在遠處成了一個黑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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